鯨魚巷的終章
八月的海風卷着蟬鳴灌進畫室,林旭正將最後一罐鈷藍色顏料摔進畫箱,金屬扣環碰撞聲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。顧懷升送的貝殼手鏈硌得腕骨發紅,他對着穿衣鏡扯領帶,尾鰭形狀的銀飾撞上玻璃罐,發出細碎的響——那是埋在櫻花樹下十年的時光膠囊,罐身還沾着當年埋盒時蹭的沙粒。
“小獅子今天像被踩了尾巴。”顧懷升倚在門框上,白襯衫口袋露出半截薄荷糖紙,邊緣的鯨魚輪廓是十五歲那年在海邊礁石上刻的。他晃了晃手機,屏幕上是張奶奶發來的照片:巷口老櫻花樹歪斜着枝幹,樹洞裂縫裡露出半角鐵盒,“再不去搶救,我們的糖紙要喂螃蟹了。”
畫筆“啪嗒”落在帆布包上,林旭望着對方腕骨處的舊疤——去年替他擋住掉落的畫框時,鐵絲在皮膚上犁出的紅痕已褪成淺粉。“要你管!”他梗着脖子拽過牛仔外套,卻在看見顧懷升手中的鑰匙鏈時頓住:鈷藍色玻璃碎嵌在銀鏈上,正是十七歲那年他摔碎第一罐顏料時,對方偷偷撿走的碎片。
老櫻花樹在海風裡發出吱呀聲,顧懷升蹲下身時,白襯衫下擺立刻沾滿沙粒。鐵盒鎖扣“咔嗒”彈開的瞬間,薄荷糖紙的清甜混着海鹽氣息湧出來,未寫完的情書邊角蜷曲如海浪,“林旭”兩個字被畫成尾鰭分叉的形狀,墨色在十年光陰里褪成淺灰,卻仍能辨出筆鋒里的顫抖。
“你居然真的留着這些破爛!”林旭踢了踢對方的皮鞋,卻在看見自己十六歲畫的炸毛獅子糖紙時,喉間突然發緊。糖紙邊緣用修正液歪扭地寫着“顧懷升是大笨蛋”,尾鰭分叉處卻用熒光筆點了三個小點——那是他們的暗號,代表“別走”。
顧懷升晃了晃貝殼手鏈,尾鰭處的鈷藍色玻璃恰好接住陽光,在牆上投下遊動的光斑:“威尼斯的老匠人說,尾鰭分叉的鯨魚能記住所有未說出口的誓言。”他忽然扣住林旭的手腕,將冰涼的銀鏈滑進對方腕骨,鏈墜是兩枚交疊的剪影,“比如某隻小獅子十五歲在沙灘上畫的‘等糖紙化了就結婚’。”
正午陽光將海面碎成金箔,林旭蹲在礁石上畫海浪,筆尖在畫布尾鰭處洇開墨點。顧懷升的影子突然籠罩下來,遞來的草莓牛奶盒蓋上,戴領結的鯨魚正用尾鰭捲起糖紙星星,邊緣寫着“第1001次實驗:小獅子的笑是最佳顏料”。
“誰要喝你的幼稚牛奶!”他揮開對方的手,卻在看見罐底貼着的糖紙時愣住——那是埋在櫻花樹下的第一顆糖紙,邊緣還留着當年用鑰匙刻在礁石上的歪扭鯨魚,尾尖缺了角,是被海浪沖刷的痕迹。顧懷升趁機坐在他身邊,腕骨處新貼的創可貼邊緣畫著舉着畫刀的小獅子,爪子底下寫着“別逞強”。
“知道為什麼收集你所有的碎顏料嗎?”顧懷升晃了晃鐵盒,二十一顆糖紙星星在陽光里流轉,每顆都嵌着不同年份的鈷藍,“高二的青澀、高三的濃烈、還有去年打翻溫莎牛頓53號時濺在我襯衫上的那抹——”他忽然單膝跪地,尾鰭形狀的戒指躺在掌心,戒托里嵌着半片糖紙,“這些都是小獅子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爪印。”
海浪撞在礁石上,咸澀的水花濺濕了林旭的睫毛。他望着對方鎖骨處新添的划痕——今早幫他扶畫架時被木刺劃破的,忽然想起十七歲暴雨夜:顧懷升渾身滴水站在畫室門口,懷裡焐着退燒藥,校服口袋裡的草莓牛奶還帶着體溫。
“笨蛋……”他將戒指套進對方無名指,尾鰭弧度恰好吻合自己上周畫在對方襯衫上的鈷藍印記,“早該把你這隻笨鯨魚拴在畫凳上了。”
渡輪的汽笛聲驚起群鷗時,林旭靠在顧懷升肩頭,看夕陽給對方眼下的青黑鍍上金邊。貝殼手鏈與尾鰭戒指相碰,發出細碎的響,像極了那年便利店打碎玻璃瓶時,他躲在對方身後發抖的心跳聲。
“趙姐發來孩子們的塗鴉了。”顧懷升翻出手機,相冊里的畫紙上,戴皇冠的小獅子正踩着鯨魚尾巴,尾鰭綴滿糖紙星星,圓圓用蠟筆寫着“糖紙化了,我們永遠不分開”。他忽然指着遠處燈塔,光束掃過海面時,竟在波浪上投出尾鰭形狀的光影,“看,連大海都記得我們的約定。”
林旭望着對方腕骨處的舊疤,發現那裡多了道銀色細痕——是他今早用顏料筆描的尾鰭,尾尖綴着顆極小的糖紙星星。咸澀的海風裡,顧懷升的聲音混着浪花輕響:“高二那年在你課本上畫鯨魚,尾巴尖藏的不是‘笨蛋’,是‘我在’。每道分叉都是坐標,指向有你的方向。”
三個月後的深秋,畫室的鈷藍色顏料在調色盤上暈開新的紋路。林旭對着畫布跺腳,顧懷升送來的草莓牛奶盒上,新貼的便利貼畫著舉着婚戒的小獅子,尾巴尖寫着“顧懷升專屬飼養員”。
“又把顏料蹭到領帶上了!”他瞪着對方西裝上的鈷藍斑點,卻在看見玻璃罐時突然噤聲。罐子里整齊碼着從海邊帶回的糖紙,每張標籤都是顧懷升的字跡:“礁石上的初吻·2018”“櫻花樹下的手鏈·2023”,最新一張寫着“小獅子的早安吻·2025”,邊緣還畫著尾巴分叉的笑臉。
巷口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,圓圓舉着糖紙鯨魚衝進畫室,辮子上還別著鈷藍色發卡:“懷升哥哥!旭旭哥哥!我們在牆上畫了會發光的尾巴!”畫紙上,戴領結的鯨魚與戴皇冠的獅子尾鰭交疊,尾尖的糖紙星星閃着微光,旁邊歪扭的小字寫着“永遠不分開”。
顧懷升蹲下身揉了揉小女孩的頭髮,指尖劃過林旭後腰的舊疤——那裡貼着新畫的創可貼,邊緣是舉着顏料刷的小獅子,尾巴分叉處寫着“該回家吃飯了,笨蛋”。陽光穿過百葉窗,在牆上投下交疊的影子,像極了七年前那個暴雨夜,少年們在醫務室擠着窄床,顧懷升偷偷在他課本上畫鯨魚的剪影。
玻璃罐里的糖紙在陽光里翻動,每道褶皺都藏着未說出口的告白。而屬於他們的故事,早已隨着巷口的櫻花與海邊的潮汐,釀成了最動人的傳說——就像顧懷升在結婚證內頁畫的那樣:小獅子踩着鯨魚尾巴,尾尖綴滿糖紙星星,下方用極小的字寫着:“從校服到餘生,你始終是我畫里,最璀璨的尾鰭分叉。”
-全文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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